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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4-25 19:31:08

【纪实】“三线精神”给我的滋养和力量‖马晓燕

作者:马晓燕 来源: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:2023-08-08 14:53:24 浏览次数: 【字体:

“三线精神”给我的滋养和力量

马晓燕

记忆中,父亲一辈子信守承诺,从未失言于人。

母亲却告诉我,父亲多年前曾失言于她。

那还是1971年的事,也就是我出生那年,父亲原本说好要提前休探亲假回乡下照顾母亲,但那年父亲却未能如期回家,只简单地给母亲写了封书信,说单位任务紧,探亲假休不了,还让母亲把外婆接来照顾她月子。

母亲说:“你爸当年在矿务局出了那么大的事儿,却只字未向家里人提及,我当时还误会你爸一点儿也不懂得关心人,就知道忙工作,全家人也都在责怪你爸。直到第二年你爸探亲回来时,看到他右臂和脸上的伤,我们才晓得错怪了他。你爸这个人啊!就是这样,什么事都是自己扛,从不愿意连累别人,就是‘铁人’一个!”

说起那次工伤,父亲却一脸的风轻云淡。父亲说:“当时正值雨季,单位堆码物资的库房漏雨,那些物资可都是矿区生产建设所需的紧缺物资,精贵着呢!来不得半点闪失。”

听父亲讲,建矿初期的房屋都极其简陋,库房也是一样,房顶盖的都是些牛毛毡,日晒雨淋的,管不了多久,不是这儿裂了就是那儿烂了。当时看库房的就父亲和刘师傅两人,父亲比刘师傅年轻,又是共产党员,见房顶牛毛毡破损,不容分说就主动爬上房顶。眼看烂掉的牛毛毡都已换完了,可雨势太大,就在父亲用手擦拭脸上雨水的工夫,脚下一不小心踩空了,从房顶上摔了下来;父亲右臂的手腕处摔成粉碎性骨折,整个下嘴唇连皮带肉摔得全翻了出来,往下掉着,父亲的情形把刘师傅吓坏了。

“当时医疗条件差得很,医院床位又格外紧张,井下受工伤的也多,他们比起我的这点伤可严重多了,我这伤那都不算个啥,我只住了13天院就回单位休养了,下嘴唇两边各缝了十几针。那会儿生产任务紧得很,人手也缺,我也没休养多久就上班了,也没敢告诉你妈和家里人,怕他们担心啊!” 父亲说起那次受的伤,平静得就如同这事从未发生在他身上一样。

此后,父亲吃饭时,嘴唇咀嚼食物都有些费力,而且嘴唇两边还各有一道很深的沟痕。父亲的右臂只要是天晴下雨也都会隐隐作痛,但父亲每天都是笑呵呵的。

我们家是1984年初春随父亲“农转非”来到矿区的,那年我13岁,刚上中学。我记得那个矮矮胖胖的刘师傅还拎着东西来看望我们。刘师傅对母亲讲,当年如果不是父亲争着上房顶去换牛毛毡,那摔下来的人就是他,刘师傅为此事一直感激父亲,说和父亲共事十几年,但凡单位上有重活、累活、苦活,父亲总是冲在最前面;还说父亲即使后来提了干,成天仍是一身工作服,什么苦脏累险的活都是带头干、抢着干,很少在办公室坐着,和同事们的关系也特别融洽。

刘师傅后来调至矿务局五中小学校当了一名锅炉工。我们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那个锅炉房,刘师傅每次看到我们三姊妹都笑眯眯的,有时还塞给我们几颗水果糖;我们若是推辞不要,刘师傅就板着脸,假装不高兴,我们赶紧接着。到了夏季,学校就会给每个班级准备一个装开水的铝皮壶,为的是不让同学们喝自来水,怕同学们喝了拉肚子。每个同学都要轮流去锅炉房打开水,时常要排上好一阵子的队。每次轮到我去打开水,刘师傅就提前让我把铝皮壶放至锅炉房,很多次,他都亲自把接满开水的壶提到教室,同学们特别羡慕我有个这么带劲的叔叔。刘叔叔时常用他那双厚实的大手摸着我的脑袋,“丫头、丫头”地唤着,好生亲切。

刚迁家来矿区的头几年,我们家每逢周末就特别热闹。父亲单位的同事,与父亲一同从南充来矿区参加三线建设的同乡,齐刷刷地到我们家聚会,常常一桌坐不下,得坐两桌。偶尔,他们会带上一瓶酒、称上两斤肉或是给我们买上些糖果。除了酒和糖果,其余的东西,父亲一概让这些叔叔们原封不动地带回去。糖果是我们的最爱,酒是父亲和那些叔叔们的最爱。这样的聚会大约持续了五六年。后来,父亲调到离家较远的一个厂子工作,加之和父亲一同参加三线建设的叔叔们各自也迁家来矿区,聚会便改为逢年过节。

我们三姊妹都特别喜欢家里这种充满欢乐带着纯真友情的聚会,每周都盼望着周末快些到来,如同盼望过年一样,然后乐颠颠地跑去那幢三层高的红砖单身宿舍楼,老远就叫唤着:“邱叔叔、姚叔叔、蒲叔叔……我爸让我来叫你们中午去我家吃饭。”那些叔叔们似乎早就准备好了,不大会儿功夫,便前后脚到了我家。

在那些叔叔们心中,父亲就是一把尺子。谁家有个大事小情,都要来找父亲,甚至叔叔们喝酒时起争执,目光都会不约而同地投向我父亲。我记得那会儿,有个叔叔家夫妻俩时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,叔叔家的那个阿姨每次都哭哭啼啼地跑到我们家诉苦,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开导劝解他们夫妻俩。后来,那个叔叔退休后带着老伴回乡下生活,大前年老夫妻俩去云南旅游,还专程来攀枝花看望父亲。

那时,我们家日子过得也极为拮据,一家五口就指着父亲每月几十元的工资和开荒种地卖点小菜生活。但父亲的同事和老乡们遇到难事向父亲借钱,父亲从未说不,母亲总是说父亲就是个“老好人”,宁肯委曲自己和家里人,也要尽力帮助别人。

不知为何,这几年,我脑子里老是忆起少年时那些个欢乐美好的镜头,甚至梦中也多次出现那些生动的场景,愈加怀念父亲和他们那代人简单纯粹乐观的生活状态。

父亲从事过很多工作,印象最深刻的,是父亲曾在离退休管理岗位工作的8年。我清晰地记得,但凡有离退休职工生病的,父亲是一定会去医院或家里探望;有离退休职工去世,父亲更是必到现场,而且很多时候还帮助那些去世的老人擦洗身体和穿衣服。有一年大年初一,家里来了好些亲戚,正热热闹闹地吃着午饭,父亲接到一个电话,说单位一位退休职工病逝,父亲撂下碗筷就去了医院,一直到很晚才疲惫地回到家。其实,父亲作为离退休管理部门的负责人,这些事情原本可以不用亲力亲为。但父亲说,那些老人都是为支援三线建设从全国各地来到矿区的,一辈子苦得很,老了走了,无论如何都要送他们最后一程,也要让他们走得体体面面才行。

我上初中二年级时,就学会了为家里电路开关更换保险丝。这源于父亲单位时常有事,一个电话,说走就走,老是不在家。那时,家家户户的电源都是使用磁插保险,负荷稍大,保险丝就断了,有时一天要换好几次保险丝。我时常守在父亲身边,看着他蹲在地上,拿着螺丝刀,戴着眼镜,一丝不苟地更换断掉的保险丝,手早都痒痒的。母亲和姐姐生性胆子小,不敢触碰。只要父亲不在家,家里的保险丝烧了,都是我站在木凳上垫着脚,取下墙壁上方的磁插保险,换上新的,再插上。有时,开关处接触不良,会“滋滋滋”地冒火花,母亲和姐姐吓得够呛,催促我赶紧从凳子上下来;我会嘲笑她们胆子小,然后拍拍手,从凳子上蹦下来。母亲的任务就是给我扶凳子,若是晚上,姐姐的任务是给我打手电筒,有时姐姐拿着手电来回晃动不聚焦,我会似大人般训斥她几句,姐姐这时从来都不吭声。邻居们说老马家这二丫头胆量恁大呢!也不怕被电着。现在想来,还真是有些怕,和电有关的一切,似乎都挺怕的。但那会儿,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“怕”这个字,有时听到邻里夸上几句,还有些小得意,巴不得家里保险丝烧了,最好是能当着他们的面,现场显示一下我的能耐。

父亲是20世纪60年代初来攀枝花参加三线建设的。父亲说,他当时有3条路可供选择:一是当兵;二是留在公社当干部,年方20,有着中学文化程度、大队会计经历的父亲,是当时公社干部的接班人;再就是到人迹罕至的渡口(今攀枝花)参加三线建设。父亲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最艰苦的第三条路。父亲说,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忤逆奶奶,没照奶奶的意思留在公社当干部。

现在想来,父亲留在公社当干部,家里日子自是会好过许多,我们的童年也会有些亮色。但同时也庆幸父亲远离家乡,虽然让我们过早地品尝了生活的艰辛,但同时也锻炼磨砺了我们面对困难从容不迫的品质。于我,是一生中最为宝贵的财富。

父亲的坚毅和执著是我最敬佩的,即使古稀之年,身患恶疾,日日深受恶病的疯狂折磨,但父亲依然积极乐观地面对,从不在子女面前显露出半点苦痛的神情。

母亲时常忍不住偷偷告诉我:“你爸得这要命的病可遭大罪了,怕你们担心,在你们面前强忍着,实际上,他难受得很呀!什么东西都吃不下,浑身也奇痒,全身的皮肤像蛇蜕皮一样,脸上的疱疹也老是没完没了地长。”母亲说的这些,我怎能不知道啊!这是父亲服用药物产生的副作用所致,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啊!

即便生命即将走到尽头,父亲仍还在关心着我们的工作、学习,关心3个在外求学的孙辈的学业。病榻上的父亲,在得知外孙女和孙子相继成为一名党员的消息后,原本毫无生气的、灰暗的眼睛,瞬间有了一丝亮色。

我每每看到父亲被病痛侵蚀得形容枯槁的身体,看到父亲连喝水都要用吸管,看到父亲已没有半分力气行走,看到父亲连坐起来都成了奢望,看到父亲连话都说不出……我时常背过身去泪流满面,我时常用拳头狠狠地捶打墙壁,我的心也时常莫名地痛得厉害。我多想替我的老父亲分担些病痛啊!

2020年夏日,受尽病痛肆虐的父亲走完了他坎坷的一生,安祥地闭上了那双善良温和又疲惫的眼睛。

父亲虽离我们远去,但我却时常觉得他从未走远,他温暖的目光始终在注视着我、鼓励着我。

我庆幸有缘成为父亲的女儿,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,我时时以父亲的言行检省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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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

作者:马晓燕(高级政工师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,鲁迅文学院首届煤矿作家高研班学员,供职于川煤集团华荣能源物资公司综合管理部。作品散见《人民日报》《中国煤炭报》《中国人口报》《学习强国》《巴蜀史志》《西南文学》《西部散文选刊》《攀枝花文学》《蜀本》《华西都市报》《精神文明报》《攀枝花日报》等刊物,作品入选多种文集,多次获全国各类文学征文一二三等奖)

配图:方志四川

来源: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
终审:何晓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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